日本《朝日新闻》采访组
前言
- 一些企业开始积极聘用老年人,有人退休后又找了一份新工作,或者移居到乡村开启第二人生。这些早已不是新鲜事。然而与此同时,一些中年上班族还没熬到退休就已经在公司失去了立足之地;许多属于非正式员工[插图]的单身青年男女在为几十年后的退休生活而焦虑。
- 随着医疗技术的飞速发展,尤其在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长寿国日本,国民的平均寿命今后或将继续延长。讽刺地说,这也就意味着日本将进入“活不好也死不了的时代”。
悄然逼近的不安
- 退休生活从我们的人生中消失,活到老干到老取而代之成为常态……这样的时代正在向我们逼近。
- “二战”后,日本平均寿命逐年攀升,成为世界第一的长寿国家。百岁以上老人的人数不断增加,2020年突破八万人。“长寿”一直是人类追求的梦想,而在人类史上第一个实现“长寿”的国家,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对晚年生活感到不安。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实啊。
生活困窘的人们
- 在日本昭和时代,人们坚信“全民皆中产”终会实现,即使每年收入涨幅有限,也对未来充满希望。如今这样的时代早已远去。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裂后,经济陷入长期萧条,家庭收入遭受重创
- 日本的相对贫困率(低于全国国民可支配收入中位数50%的人口比重)在七国集团(G7)中高居第二,不得不说日本已沦为“格差社会”(贫富分化社会)。
- 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前5年,企业因业绩不佳大幅缩减应届生招聘规模,同时政府放宽限制,允许多个行业雇佣劳务派遣工。迷失的一代恰巧在这时毕业找工作,他们当中很多人以非正式员工身份入职,直到中年依然没有稳定的工作、收入和社会地位。
- 2019年非正式员工占总就业人口的38.2%,较上年增长0.4个百分点,创历史新高。
- 再看50岁未婚人口比例,即终身未婚率,男性约每四人中有一人、女性每七人中有一人终身未婚,且这一数字预计未来将继续升高。
有史以来最大的转折点
- 日本人口在2008年达到峰值后开始回落,今后下降速度将逐渐加快,最终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国家的人口在“二战”后高速成长期的1967年突破一亿,预计在2050年之后又将跌破一亿。
- 抚养负担减少而产生的剩余价值成为此后经济发展的投资,这种现象在人口学上被称为“人口红利”。
- 据推算,人口抚养比将在2065年上升至94.5%,相当于一个劳动力就需要抚养一个儿童或老年。这种负担称为‘人口负债’。
“2040年问题”的“定时炸弹”
- “和过去的65岁相比,如今的65岁人群健康水平显著提高。如果用平均剩余寿命来定义,那么到2064年,80岁以上才算老年人。这样计算,人口抚养比就会降到40%左右,和处于人口增长期的昭和时代差不多。”
是反乌托邦,还是人生的丰收期
- 即将步入老年的一代人中,很多人在就业冰河期走上社会,现在仍被迫从事非正式工作或廉价劳动。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还要自行承受时代的不公,遭受“不劳动者不得食”强迫性观念的煎熬,这样一个不宽容的社会未来是黑暗的,是反乌托邦。
职业介绍所里的71岁老人
- 这位老人71岁,和65岁的妻子一起住在东京都板桥区月租3万日元的出租屋,靠每月7万日元的养老金和妻子做兼职收银员的几万日元维持生计。老人做了20年公交司机,直到2018年因担心年纪大开车出危险,便辞去了工作。然而辞职后生活很拮据,一天吃满三餐都有困难。几个月前,老人开始光顾职业介绍所,而这里介绍的工作大多是仓库里的轻体力活,收入比过去低了很多。
为什么做苦差事
- 65岁以上的人,不当保安,就没有地方要了。
老年人成为保安行业的主力军
- 由此产生的用工需求支撑着为“贴补养老金缺口”而出来工作的团块世代[插图]的生活。
社会保险的参保情况不容乐观
- 2012年,日本国土交通省提出“禁止社会保险未参保企业参与工程项目”
工作是出于自愿,还是迫不得已
- 在2019年10月4日召开的临时国会施政演讲中,安倍首相讲道:“80%的国民都希望65岁以后继续工作。(老年人的)丰富经验和智慧是日本社会的巨大财富。国家将为有工作意愿的老年人提供能够工作到70岁的就业机会。”
“妖精大叔”出现在员工食堂
- “妖精大叔充分利用弹性工作制,早晨7点到公司打卡后去食堂吃掉便利店买来的早餐,再看会儿报纸,悠哉地混一两个小时。等快到9点,其他员工陆续到公司时,便悄悄地回到工位。因为只有早晨那几个小时能看到他们,所以叫他们妖精大叔。”没错,所谓的妖精大叔,就是在这家公司上班的“不干活的奔六大叔”。
坐等退休的人
- 妖精大叔们差一步没能升到管理岗,经常装模作样地加班,还会只用食指打字的“一指禅”。领导也不愿意给他们分配工作,所以他们“白天总是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这个办公区有很多像这样的年近六旬的男员工,“基本上每个月都有退休欢送会”。
这里也有妖精大叔
- 在这种体制下,“很多毫无意义的离奇规定被继承下来,比如盖章流程、领导审批申请手续等。从结果来看,他们的‘认真严谨’反而大大降低了生产率。而且部门内上下级分明,基本都是论资排辈。”
- “他们的想法是:反正偷懒也不会被解雇,何况自己已经升到管理层,不可能被贬回普通员工。那就索性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尽量别出差错。自己瞎搞容易吃亏。”
劳动关系的悲剧历史
- 以应届生统一招聘、年功序列制以及终身雇佣制为特征的“日本式雇佣制度”在20世纪60年代经济高速成长期扎根大企业。
- 公司发展速度放缓后,很快遇到问题:没有适合那些通过年功序列制获得高薪的中老年员工的岗位了。日本经济在1973年石油危机后进入稳定成长期,大企业里的“窗边族”越来越多。
- 即便如此,管理者也没有开除他们。究其原因,丰田汽车、东芝等日本代表性大企业在“二战”后的复兴期围绕裁员问题与工会发生过激烈对立。那段苦涩的记忆已深深印在管理者的脑海里。
- 1991年泡沫经济破裂后,形势急转直下。就连国内屈指可数的企业集团也只能通过裁员压低成本来维持经营。很多大企业不惜提供丰厚的离职金[插图],鼓励中老年员工主动申请提前退休。
- 日本经济已近黄昏,裁减“冗员”是保护公司的唯一途径。这种价值观一下子在产业界普及开来
公司里的禁闭室
- 他们没有具体工作,整日坐在隔离出的小房间里。员工们私下管那里叫“单人牢房”“禁闭室”,认为其目的是把员工逼到精神崩溃,迫使其主动辞职。
- 重视竞争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也助长了强调个人责任的风潮。被公司当作“冗员”全怪自己不努力——随着这种观念的渗透,大企业裁员不再被视为禁忌。
- 在经历了2008年次贷危机和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造成的日元升值以及市场低迷后,裁员手法变得更加巧妙。
- 拒绝自愿退休的员工会被调到这个部门,为其他忙碌的部门提供支持。就算只有行政岗经验,也必须下工厂做产品质检和包装,基本用不到过去工作中培养的能力。员工们精神受挫,陆续辞职。
“盈利裁员”的开始
- 大批涌入日本股市的外国投资者比起销售额更看重利润。大企业也纷纷开始重视利润,试图将成本压到极限。没有信心把公司做大做强的管理者们再次启动计划裁员只是时间问题。
- 2019年,世界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加剧,日本也遭到巨浪冲击。据东京商工研究所统计,当年上市企业征集自愿退休人员总数时隔六年超过一万人。“盈利裁员”现象也很突出,许多企业考虑到未来形势,趁业绩好时先裁员。
- 这期间规模日益扩大的非正式员工也不容忽视。这类员工如今已占到劳动者的近四成,大多为女性。
- 大企业也接连表明将重新审视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型薪酬制度。他们已经承认,同在一家公司工作,正式员工比非正式员工待遇好的现象并不正常。
- 非正式雇佣就像一个泥潭,不仅加深了中老年与年轻员工之间的隔阂,而且导致明明人手不足,员工的工资和待遇却得不到改善。
妖精大叔出现的原因
-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到,自己将来不会像他们那样领取高于生产率的工资,所以才会对目前存在的代际不平等感到气愤。
“真羡慕老一代”
- 裁员的目的本来是削减50岁以上员工,结果却引发30~40岁员工大批离职,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
- 极端地讲,企业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牺牲年轻人的待遇来维护老一代人的既得利益。年轻一代对日本企业的变迁看得很清楚,他们心里都有一股对老一代的不满。”
记者札记 企业首先应该做的事
- 这项名为“职业转换支持计划”的措施面向年龄50岁以上且在职10年以上的管理岗员工,包括退休后返聘人员在内共计2900人。征集人数没有设限,追加补偿最高50个月工资。
- 经济直线上升的时代已经终结,不少公司只能争夺有限的市场。
迷失的一代
- 2000万人规模的迷失的一代现在正值三四十岁,他们当中不少人工作依然不稳定,靠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与父母同住,没有成家,对未来感到不安。媒体还给他们起了“四十危机族”“中年打工族”等新名字。
永不消融的冰河
- 步入社会的时间仅相差短短几年,却给今后的人生带来难以逾越的差距。
- 迷失的一代拿到的工资比大他们五岁的人在相同年纪时拿的还要少。得出这项结果的联合综合生活开发研究所在调查中发现,除工资以外,在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的在职时间、20~29岁的能力发展乃至幸福感上,迷失的一代评价都很低。显然不论是否成为正式员工,这代人都“受到了亏欠”。
- 40岁以后,孩子教育、买房等消费需求本应旺盛,而团块次代的支出金额低于年长世代,成为经济发展的桎梏。
- 少子化的原因涉及多方面,但非正式雇佣和低收入这两座大山无疑削弱了迷失的一代抚养后代的能力
不稳定就业的“先头部队”
- 为维护老一代的铁饭碗,多数日本企业忽视不同世代员工间的平衡,极力缩减新人的招聘名额。而经济复苏后,企业依旧优先录用应届生,使迷失的一代成为时代的弃儿。
- 如今,经济界已开始倡议废除应届生统一招聘和终身雇佣制,但要拯救已步入中年的他们,常规的雇佣制度改革为时已晚。
这也该“责任自负”吗?
- 这代人刚走上社会时,发生了“伊拉克绑架日本人质事件”。2004年4月,在伊拉克中部城市费卢杰近郊,从事志愿和采访活动的三名日本人被武装分子绑架。三人被释放回国后遭到抨击,舆论谴责他们应“责任自负”。那次事件以后,在分化与竞争社会的色彩逐渐显现的日本社会,“一切责任均应由个人承担”的观念开始蔓延。
- “他们被指责为不能吃苦,胆小懦弱。当时的主流观点认为,找不到稳定工作是年轻人自己的问题。为此,青年劳动力市场的根本性改革被一拖再拖。”东京大学教授(教育社会学)本田由纪回忆道。
- 只因毕业年份不同,境遇就天差地别,这应当是社会和政治的责任。
- 同期,经济全球化引发压缩成本战,许多发达国家主要通过接收劳动力移民削减人力成本。而在日本,非正式劳动力的作用就相当于劳动力移民。
跳槽次数越多,劳动条件越差
- 她们学历高、能力强,工资微薄,还时刻担心公司拒绝续签劳动合同。恐怕没有比这更好利用的员工了。
想象不出安享晚年的自己
- 我们这些没有孩子的人与育儿补贴和幼托免费政策无缘,却还要缴税。
向日本社会复仇
- 而且从平均寿命来看,男性比女性早六七年离世,所以女性贫困给社会带来的冲击要远大于男性。
记者札记 疫情给“日本人的老年生活”带来了哪些改变?
- 女性的处境更加困窘。2020年4月,女性就业人数环比减少约70万人(为男性的两倍)。此后虽然有所回升,但在服务业和非正式岗位上工作的女性受到极大的冲击。
- 年轻人生活不稳定会直接影响到出生人口。
日本剩下的“人力资源”
- 日本人口减少速度之快,仅靠移民是无法填补的。高峰时劳动力人口每年将减少约100万人,20年就将减少1000万余人。这些空缺全部用外国人填补恐怕是不现实的。从人口比来看,就算美国等移民国家也不可能接纳这么多移民。
- 于是现在,国家开始关注尚未充分运用的“人力资源”,其中首先是全职主妇和从事临时劳动等没有被正式雇佣的女性。安倍政府提出“女性活跃”口号的原因也在于此。
65岁以上的多种选择
- 不管年龄多大,只要老年人有工作精力、体力和技能,就应该尽量让他们参加工作。原来如此,这正是“无退休”的思维方式。清家还提出了老年人持续工作的必要条件——“健康寿命”和“雇佣制度改革”。
- 健康寿命与实际寿命的差距目前约为10年。国家需要加大生活习惯病预防等方面的投资,进一步缩小这一差距。由于寿命可能也会随之延长,投入的医疗费用未必减少,但从社会整体来看,生产与消费能力提升,会增加社会保险收入和税收。
令和时代的“国家总动员体制”?
- 日本老年人的自主工作意愿普遍很高
用长假代替退休——大和房屋的延迟退休制度
- “工作不为赚钱,而为了维系与社会的联系。”
年金(社会保障)从“完投型”转向“接续型”
- 提到“百岁人生时代”,比起实现长寿的喜悦,想必更多人会担忧“需要多少钱才足够”。
- 只要少子高龄化进一步加剧,“年轻人贴补给老年人的生活费”,也就是养老金(年金)的标准自然会下降。但我们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尽可能继续工作,推迟年金的领取开始时间,以增加年金的领取金额。
- 在“长期工作”的基础上,公共年金和私人年金共同承担晚年生活所需。这种理念被称为“WPP”——在体能允许范围内尽量工作更长时间(Work longer),用私人年金(Private pension)过渡,最后用公共年金(Public pension)兜底。
- 人生最后的“守护神”是公共年金
提前领还是推迟领?——75岁开始领可多领80%
- “提前领在这个世界后悔,推迟领到那个世界后悔。”